[南方日报]CCSSR主任解读佛山服务业发展：突破口在工业服务新城镇街慎谈辐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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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前，《南方日报》针对佛山产业转型升级与服务业发展，对中山大学中国第三产业研究中心主任李江帆教授进行了专访。李江帆教授就如何评判佛山服务业发展现状、怎样选择佛山服务业发展的突破口等关键问题进行了详细而生动的阐述，观点深刻犀利。全文报道如下：

【南方日报】第FC04版:佛山观察

最新数据称，前三季度，佛山规模以上工业增加值增长12.5%，高于全省3.8个百分点，增幅排在珠三角第3位。与此一致，过去30年中，制造业始终是佛山经济的主角和骄傲；而面对未来，佛山也正以打造广东最大先进制造业城市为目标，推动城市和产业的一系列转型升级。相比之下，服务业黯然失色，佛山几乎从未以“服务业大市”闻名。
在推行新型城镇化的长远预期下，各地普遍把新型工业化和服务业作为城镇发展的两大主要推动力，在一些地区服务业被视为更重要的突破口。而对于佛山来说，如何发展服务业、处理好服务业与制造业的关系，比很多地区更具考验：佛山发展服务业的瓶颈是什么？各新城如何发展服务业？二三线镇街应选择那些细分产业？高端服务业、工业服务的大餐，是否人人都有资格分食？带着这一系列问题，南方日报记者对话国内服务业研究领域的权威学者、中山大学中国第三产业研究中心主任李江帆。

　　人物简介

　　李江帆：经济学博士，中山大学管理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山大学中国第三产业研究中心主任，广东省第三产业研究会会长，广东省政府决策咨询顾问委员会专家委员，英国剑桥大学、美国哈佛大学高级访问学者，新加坡国立大学东亚研究所客座研究员，中国经济学最高学术奖——孙冶方经济科学著作奖获得者。2009年入选“影响新中国经济建设的100位经济学家”。

关键词第三产业

“佛山服务业差”的说法不客观

判断第三产业的发展比重，不仅要看相对指标，也要看绝对指标，不然可能就会误判。佛山第三产业发展总体水平居全省第三、四位，这与佛山经济发展在广东的地位是相符的，二者间没有很大脱节。

       南方日报：提起佛山，很多人印象是制造业强，服务业发展滞后，这种印象根深蒂固。在你看来，造成佛山服务业发展滞后的原因是什么？有哪些历史原因？
       李江帆：衡量一个地区第三产业的发展，有相对指标和绝对指标两种标准。相对指标就是比重指标，包括服务业在国内生产总值中的比重（产值比重），以及在就业结构中的比重（就业比重），这是政府和媒体常用的指标，也最为社会所了解。三大产业比重之和等于100，它们存在此消彼长的关系，简单来说，工农业比重高，服务业比重就低。
      用比重指标来衡量，有些地区第三产业发展水平似乎很高。按照2008年的统计，北京服务业增加值占比是73.2%，全国第一，而西藏是55.5%，全国第二，高于上海，也远高于全国绝大多数省份，例如广东就仅有42.9%。贵州三产占比41.3%，全国第四，比浙江还略高。
      但这不代表西藏和贵州第三产业很发达。西藏和贵州经济总量在全国靠后，特别是工业。而恰恰是工业不发达、总量小，导致当地三产占比很高，超过了广东、浙江这样的经济强省。因此如果只看三产比重，对一些地区的服务业发展就可能误判。所以不仅要用相对指标衡量第三产业发展水平，也要看第三产业发展的绝对指标。

       南方日报：在第三产业绝对指标方面佛山表现如何？
       李江帆：绝对指标包括两种，一是人均服务产品占有量（元/人），即第三产业增加值除以当地常住人口。二是服务密度（万元/平方公里），即第三产业增加值除以土地面积。同理可算出农业密度和工业密度。三者之和是产业密度，也就是三个产业的地均产值。
        如果把服务业比重与人均服务产品占有量比较，就能看出问题：佛山三产比重在广东排名不算高，有些年份还低于珠海、汕头、江门，这是因为作为制造业重镇，佛山制造业堆头大，挤占了三产比重。但第三产业发展绝对指标人均服务产品占有量位居全省前列，据近年统计，在21个地级市中通常排第四，只低于广州、深圳、珠海。
       第三产业比重和人均服务产品占有量之间的不对称，常会造成错觉。一次某省会城市请我作讲座，当地干部说他们三产比重在十五个副省级市中排第二，仅低于广州几个百分点，我算了一下，广州人均服务产品是他们的三倍多。
       以人均服务产品占有量的标准衡量，在广东21个地级市中，佛山服务行业都属优势产业，其中，交通运输、住宿餐饮、水利环境公共设施是强优势产业，排在全省前三；金融、商贸、租赁商务、教育、卫生社保、公共管理和社会组织是中优势产业，排在第三、四位；属弱优势产业的是居民服务、信息传输、计算机服务、软件业、科技、文化体育娱乐业。

南方日报：从这个角度看，对于佛山服务业人们可能存在错觉，其发展程度没有有些人想象中那么差。
李江帆：可以这样说。我的判断，佛山第三产业发展总体水平居全省第三、四位。这与佛山经济发展在全省的地位相符，二者之间没有很大的脱节。把佛山看成一个“工业很强，服务业很差”的地方，不够客观。

       南方日报：从绝对指标来看，对三产与工业的关系，也需要重新审视。
       李江帆：我到珠三角一些地方，有官员说，三产比重下滑，离现代化越来越远，感到惶惶不可终日。他们认为是二产发展过快造成的，提出应想办法压二产速度以提高三产比重。
       这种认识无疑是错误的。珠三角工业发展是市场自然选择的结果，能发展就应发展，不应为了提高三产比重压工业速度。不过，这种认识与上级部门采用衡量第三产业发展水平的指标带有片面性有关。近年来，有些地区政府在制定经济发展规划时，越来越关注第三产业比重指标，这本是件好事，比起以工农业总产值考核干部政绩，是很大的进步。
       但近年在第三产业发展中出现了比较明显的“唯比重”论倾向，把第三产业比重当作衡量第三产业发展水平的唯一指标，想方设法在比重数上把第三产业比重搞大，而不管第三产业实绩如何。在评估第三产业发展水平时，必须综合考察第三产业的相对指标和绝对指标。

　　关键词工业服务

　　佛山突破口在于生产服务业

　　佛山服务业的突破口是生产服务业。佛山有众多工业名牌，应该推动工业名牌向工业服务名牌延伸。以工业设计、产品研发为主方向，大力发展工业服务输出，顺应制造业服务化的发展潮流。

      南方日报：新型工业化和服务业被视为新型城镇化的主要动力，而佛山提出到2015年打造广东先进制造业第一大市。在这个背景下，佛山应如何发展服务业，如何处理好二者关系？
      李江帆：佛山特色是制造业，其基础、发展势头长期看好，佛山确实应继续抓好制造业，坚持下去。但是佛山制造业要进一步发展，需要完善发展条件，这就涉及到服务业。
      城市天然就是服务业的载体，因此城镇化是佛山三产的重大机遇，二者将会相互促进发展。佛山中心城区的生活服务业比较成熟，能给市民便利的生活环境，供给和需求比较均衡。不过和东莞比，两个地方经济体量相近，东莞的服务业更为发达，主要是因为当地休闲娱乐业发展更充分。
       而佛山服务业突破口应是生产服务业。佛山有众多工业名牌，应该推动工业名牌向工业服务名牌延伸。在规划现在的佛山新城、当年的东平新城时，佛山市政府请我们做产业发展规划。我当时就提出，这块土地应重点发展工业服务，后来也确实朝这个方向发展了。

       南方日报：在此前，佛山工业服务和工业发展水平很不相称，你认为原因是什么？
       李江帆：从比重上看，佛山工业优势比广东绝大多数城市都明显，但佛山在工业服务的供给方面确实存在问题。
       提起搞科技研究，很少有人想到去佛山，认为佛山不是适合搞科研的城市。长期以来的人才流向趋势，限制了佛山发展。世界公认，搞科研最好的服务供应地就是大学或者大学城，佛山在这方面的实力很弱。
       另外，佛山紧邻广州，优势资源都汇集到广州，而很多佛山企业直接受广州工业服务辐射，导致了佛山的工业服务发展缓慢。
       而佛山城市化、服务业水平的提升，将逐步缓解、解决这些瓶颈。服务业很少能像制造业一样，通过技术革新得到很大提升，无法立竿见影，一定要给出耐心和时间。

        南方日报：那么现阶段佛山发展工业服务名牌，更具体的切入口是什么？
        李江帆：佛山应以物流园区、都市产业园区等为载体，以工业设计、产品研发为主方向，大力发展工业服务输出，顺应制造业服务化的发展趋势。
        制造业服务化是指制造业为了提高产品科技含量、降低自然资源消耗、提升企业创新能力和竞争优势，从以制造为中心向以服务为中心转型。它包括两方面：一是投入服务化，制造业在生产经营中倾向于较少投入实物要素，较多投入服务要素，如设计、研发、金融、管理、信息、物流等服务。二是产出服务化，制造业将重心移向下游的服务环节，使其产出中实物要素比重下降，服务要素比重上升。产出不仅有生产物品，而且提供服务。
       陕西鼓风机厂就是成功走制造业服务化道路的典型。他们发现国外同行利润很高，原因是产品转型升级，传统制造下降到30%，“科技+管理+服务”产值上升到70%。后来他们也建立了制造业服务体系，从出售单一产品向出售成套问题解决方案和出售系统服务转变，淡化、放弃一般加工制造环节，企业实力和经营效益大为提高。

　　关键词产业辐射

　　产业规划要防止“供给决定论”

　　“产业辐射”常是一厢情愿，如果只有一座城市提出这样的战略还可以，但现在在城市圈内，大家都互相把对方设定为服务、辐射的对象，你想赚我的钱，我想赚你的钱，这样最后就只能辐射自己。

        南方日报：新城建设是佛山城镇化很重要的一部分，各区的各种新城差不多有十个，服务业是其中一些新城比较热衷发展的对象，在这个过程中应该注意什么？
        李江帆：城市发展、经济发展需要有新的增长点，以前佛山没有那么重视服务业，态度不够明确，现在能正视、积极发展，这是其合理的一面。
        但隐患在于，国内很多地方喜欢搞运动式的经济建设。一搞服务业，到处都提出“高标准”、“高起点”。珠三角有些地区发展服务业就是这样，认为政府可以“指向哪里，就打向哪里”，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实际上这是政府的“供给决定论”思维，认为政府力量无所不能，只要建好新城，弄好环境，建好载体，为人才建好公寓，提供优惠政策，就一定能把服务业发展起来。这些是服务业的供给条件，当然要具备。但是他们根本没有考虑这些服务业的需求如何？服务产品卖给谁？谁要来此地买你的服务？
       之前珠三角某地要搞一个高端商务服务区，咨询我的意见。一个镇长问我，天上有什么服务业“大鸟”，需要什么条件可以把它们吸引下来？而我的想法是，“大鸟”确实有很多，但落在那里很可能会饿死。
        为什么？因为这个地区要发展这样一个定位很高的商务区，把周边地区都看成目标市场，提出要辐射到周边城市。但实际分析一下，东西南北的城市都可以自行提供同类服务，从区位和商业实践上来说，都不会跨境过来购买服务，所以他们设想中的外地服务顾客是不存在的。

       南方日报：确实有些新城有类似的思路，提出生产性服务业要对外辐射、支撑产业发展，有非常“宏伟”的发展蓝图。
       李江帆：有些地区，本身经济体量不是太大，能有多少服务需求？如果建好高标准高起点的服务楼宇和商业载体没人来租，政府就只能推出优惠政策，降低进入门槛，找来的一些付不起正常租金的低档产业或企业进驻。这些企业离开补贴就没办法良性循环，局面很难维持下去。
       诚然，大城市有较强的“产业辐射”功能，但对大量中小城市来说，这常是一厢情愿。如只有一座城市提出这样的战略还可以，但现在情况是，在城市圈内，大家都互相把对方设定为服务、辐射对象，你想赚我的钱，我想赚你的钱，这样最后就只能辐射自己。

        南方日报：所以结论是，在新城等板块发展服务业，需要做好务实的预测和判断；新城不能只看自己的供给能力。
        李江帆：发展产业，单说有多少供给能力是不够的，要供给和需求相匹配才行。现在一些地区的新城与政绩工程绑在一起，是一个地区的脸面，只能硬撑下去，这样就可能被企业利用，特别是房地产商。地产商迎合政府，做好一个概念，然后圈地。
        这些年土地呈升值趋势，地产商有地后总会等到机会。多年前佛山研究第三产业发展规划，我提出佛山第三产业要重点发展面向工业生产服务，但后来还是把物流业作为发展重点。实际上，佛山不是广州，不是交通枢纽，只是“毛细血管”，物流业难有条件向外扩张，很难向中山、珠海、江门、肇庆等地辐射，因此很难在珠三角有影响力，发展空间不大。但后来还是搞了很大规模。一次我在政府顾问团谈此思路，一位领导很是赞同，说要是早点听到你的意见就好了。

　　关键词镇街发展

　　镇街应考虑错位的“服务输出”

　　很多外来人才不能接受到镇街居住。很多地方想做好环境，吸引人才，再根据人才的聚合，发展高端生活消费，但这不是很容易，因为居住环境不是吸引高级人才的必要条件。

        南方日报：服务业也是现在佛山各镇街的发展热点，比如综合体、写字楼等。对于很多镇街来说，发展服务业经验还不多，可能还需要探索。
        李江帆：服务业与工业有很大不同。佛山工业很成熟，很多企业是在佛山增资扩产，架好渠道后，产品很快流向世界市场。
        不同于工业面向世界市场、不受本地需求制约的特点，服务业大部分是本地消费所支撑的，一般来说，只有区域中心城市或服务资源特别丰富的地方，如旅游城市，才能谈及服务向外辐射。所以一定要先考虑好自己本地的消费能力，再发展服务业。

        南方日报：佛山一些经济处在二三线地位、比较偏远的镇街，如果要发展高端服务业，或者主打研发的2.5产业，可能需要更谨慎？
        李江帆：很多镇街不适合高端服务业和科技研发。佛山很多企业实力强，虽位于镇街，但大都不会向本地镇街提出服务需求，而是到佛山、广州乃至香港寻求较高质量的服务供给。如广州不少大学就直接接到来自佛山的工业生产服务需求。
        就人的角度，很多外来人才难以适应在镇街居住。不少镇街想做好环境，吸引人才，再根据人才的聚合，发展高端生活消费，但这不是很容易，因为居住环境不是吸引高级人才的充分必要条件。
        我曾对顺德某产业载体进行了解，发现他们很多研发人员根本不住本地镇街，至少要去容桂住，或回广州住。这也让我想起，招商地产一位高层曾告诉我，在蛇口从事生产服务业的高端人才比较多，就是因为很多人看重的是周末可以很方便地去香港。

        南方日报：换句话说，小镇街不能和大城市直接竞争。
        李江帆：就算搞好环境，镇街也欠缺大城市的众多优势，很难竞争，特别是研发人员不喜欢离开大城市，因为会远离信息中心。所以小镇街发展工业研发、科技服务，可能有一厢情愿的问题。
         而写字楼、大型商业综合体遍地开花也不是好现象。当消费实力达到一定程度后，人们会到中心城市消费。我们在承担鄂尔多斯的规划研究时听说，当地有钱人常打“飞的”到北京甚至香港消费。很多靠近大城市的地区常为高端消费被大城市分流而头疼，这可能是难以改变的普遍规律。
        所以镇街不考虑本地消费能力，以为可以靠向周边区域辐射发展规模大大超过本地需求的零售批发业，也不妥当。如“众人皆醉唯我独醒”是可以的，问题是众人都是“醒”的，发展思路都雷同，这就撞车了。

        南方日报：那么佛山二三线镇街服务业的方向应该是什么？
        李江帆：首先应该发展为当地居民服务的生活服务业，根据当地消费水平，适当做出提升，并做好服务需求和服务半径的规划。目前佛山有能力实现服务业向外辐射的镇街不是没有，但很少。
        有较好旅游餐饮业资源的镇街，可考虑做好旅游业、餐饮业的“服务输出”。广州就是佛山旅游餐饮服务产品的对外输出地之一。现在广州人把到番禺吃饭当成一种时尚，而佛山很近，餐饮很有实力，却没有让广州人形成消费时尚。
        生产服务业方面，镇街不是不能做，而是要与具有中心地位的区域形成分工，如政府已经全力在佛山新城、高新区核心区等位置投巨资建设孵化环境，发展科技研发、工业服务，那么镇街应该进行错位发展，做服务业配套环节。
        我曾在粤北山区做过调查，发现在当地办厂成本反而比珠三角高，除人力成本外，很大原因是配套不足，成本太高。所以当工业服务发展起来后，配套环节也很有市场。
        这些配套服务中，依靠网络，镇街可以做一些外包服务。我在西安看到，当地通过网络为美国金融机构提供后台服务，如信用卡数据审核等。这类服务不需要在寸土寸金的中心城市进行，土地越贵越不合适。我在美国收到的信用卡账单，都是一些小城镇寄来的。
        而2.5产业、创意设计在有条件的地方才能发展。我到一个城市看他们的动漫创意产业园，只是搞孙悟空的商标就算动漫产业，此外什么像样的动漫产业也没有，一些企业打擦边球进驻，也没有什么动漫和创意，最终整个产业无法良性循环。

南方日报：对一些镇街，如大沥，服务业重要性正空前提升。今年原大沥的西翼片区划归狮山，“以工业化带动城镇化，以制造业带动服务业”的模式需要改变。对大沥这样的镇街，你的建议是什么？
李江帆：大沥基础条件很好，离南海城市中心近，处在交通节点上，融入城市副中心、发展城市经济的前景比较好。发展服务业，大沥不是退二进三，而是三产本身急需提升。原有的专业市场档次很低，土地利用率低，税收贡献小，需要转型升级，整个大沥的商贸业肯定会向高层发展。建议大沥可以依靠广佛线，发展高端酒店、餐饮，以及与佛山配套的工业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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